“东家……”周悍试探着叫了一声。江澈的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。周悍一个激灵,猛地抬起头。“拿笔墨来。”江澈的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周悍不敢怠慢,立刻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文房四宝。恭敬地摆在江澈面前,亲手为他研墨。江澈提笔,笔尖饱蘸浓墨,却没有立刻下笔。这封信,干系重大。它不仅是在提醒燕王朱棣,更是在为未来的靖难大业扫清一个潜在的、来自南方的致命威胁。片刻之后,江澈手腕微动,笔走龙蛇。信中,他并未长篇大论,只以最精炼的语言,点明了岷王借苏青欢之手,暗中布局,意图在南北对峙中渔利的险恶用心。写完,他将信纸折好,装入一个特制的细小蜡丸中。封口处用火漆烙上暗卫司独有的印记。“传夜枭。”周悍心头一跳。夜枭,暗卫司里最顶尖的信使,只为传递最高等级的绝密情报。动用夜枭,意味着这封信的份量,足以影响整个大局。不多时,一个身影出现在房内,单膝跪地。“送往北平,面呈王爷。”江澈将蜡丸递过去,声音压得极低。“记住,天塌下来,也要送到。”“属下,万死不辞。”夜枭接过蜡丸,便消失在夜色里。送走了信,江澈心中的一块石头暂时落地。他转向周悍,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。“从今天起,你亲自带人去码头。”“以我们江氏商行查验货物的名义,给我盯死所有从南边来的船。”“特别是云南方向的。”周悍立刻领命:“是!我们要查什么?”“查人。”江澈冷冷道:“查所有口音、举止、货物有异的商旅。”“明白!”周悍重重点头,转身大步离去,脚步声带着一股肃杀之气。整个暗卫司,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,在江澈的指令下,开始高速运转。一张针对岷王势力的监控大网,正以港口为中心,悄然铺开。可网才刚刚撒下,京城的风,就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,呼啸而来。第二天清晨,一艘悬挂着朝廷仪仗的巨大官船。在数艘战船的护卫下,极为高调地驶入了港口。码头上瞬间一片鸡飞狗跳。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江澈耳中。“钦差?锦衣卫?”江澈正在擦拭他的佩刀,动作顿了一下。前来汇报的暗卫司探子头压得极低,声音里透着紧张。“回司主,旗号上写着‘奉天巡查’,领头的是个太监,叫鱼公公。对外宣称,是奉陛下之命,巡查海防,清剿沿海倭寇。”鱼公公?江澈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。一个在建文帝身边颇为得宠的内官,真是好大的名头。江澈将佩刀缓缓归鞘,他心里跟明镜似的,这不过是幌子。朝廷的刀,终究还是来了。建文帝的耐心被耗尽了,苏青欢在京城的动作,终于让他感觉到了威胁。让他下定决心要来拔掉自己这颗扎在南方的钉子。恰好在他识破岷王图谋,准备动手的时候。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”现在冲上去硬碰硬,是最蠢的做法。不仅会暴露自己的实力,更会坐实朝廷的猜忌,将自己彻底推到风口浪尖。打草惊蛇,不是他的风格。他需要时间,需要一个机会,看清这位钦差大人和他带来的锦衣卫。究竟是一柄虚张声势的木剑,还是一把真正能见血的钢刀。“传令下去,所有人收敛行迹,暂时不要有任何动作。”江澈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。“让周悍他们也低调点,码头上的筛查转入暗中进行。”“是!”“另外,”江澈叫住了准备退下的探子:“盯紧王德,如果不出意外,今天,他也会出现。”既然你们来了,就别想这么轻易地走了。正好,先拿你们来祭旗。刺杀王德的计划已经部署完毕,箭在弦上。等解决了这个麻烦,他倒很想亲自去会一会这位远道而来的钦差大人。看看建文帝的葫芦里,究竟卖的是什么药。官船靠岸,船舷两侧,身着飞鱼服、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如雕塑般林立,目光森然,让码头上喧闹的苦力商贩,瞬间噤声。在万众瞩目下,一道长长的红毯从甲板铺到码头。尖锐的嗓音划破了死寂。“钦差大人驾到!”吴忠林,作为真定的知府,此刻却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。他领着一众地方官吏,挤在最前面,官帽都有些歪了,几乎要滴下油来的笑容。他躬着身子,一路小跑,恨不得把脸贴到地上去。郭淮作为当地有名的大户,自然是也在场的。江澈隐在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。临窗而坐,他的位置极好,能将码头的动静尽收眼底,却又不会过分引人注目。他看着那个被锦衣卫簇拥着走下船的太监。那人身形瘦削,面白无须,眼窝深陷。走起路来带着一种内廷独有的阴柔,正是鱼公公。他心里清楚,这位鱼公公不过是皇帝推到明面上的一面旗。真正要命的,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些锦衣卫。之所以没有过去,是因为他不知道林青雨又没有在锦衣卫中描述过自己的相貌。这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,让他不得不小心行事。就在江澈心思电转之际。码头上的郭淮已经迎了上去,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,简直没眼看。“郭家郭淮,叩见鱼公公!公公大驾光临,真定上下,蓬荜生辉啊!”郭淮的声音又尖又亮,充满了激动。鱼公公只是从鼻腔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眼皮都懒得抬一下,尽显京城大员的倨傲。江澈的目光越过卑微的郭淮,落在鱼公公身后。那里,除了杀气腾腾的锦衣卫指挥使。还站着一个穿着绸衫的半百老者。那人神态安详,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。混在一群官兵之中,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江澈的瞳孔,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,猛然收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