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澈几乎能想象出那个滑稽的画面。朱允炆慌乱地脱下龙袍,换上一身破旧的僧衣,在心腹的掩护下,剃光头发。从宫中的暗道狼狈逃出,从此隐姓埋名,亡命天涯。真是可笑啊。江澈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。他嘲笑的,并非朱允炆选择当和尚来苟活。求生是本能,无可厚非。他笑的是,这个人,明明还抱着东山再起的幻想。明明心里还燃烧着复仇的火焰,却连正面一搏的勇气都没有。他会像个幽灵一样,在未来的岁月里,躲在某个不知名的寺庙里。一边敲着木鱼,一边诅咒着新朝的皇帝。一边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有忠臣义士拥立他复辟。想反,又不敢死。想赢,又不敢赌。一个连自己的性命都压不上赌桌的君王,凭什么坐拥天下?“可悲的,不是失败者。”江澈喃喃自语,目光幽深。“而是连如何失败都选不对的懦夫。”他收回思绪,将写给朱棣的军事方略整理好。从盛庸被抓的那一刻起,这场战争就已经进入了他的节奏。夜色如墨,燕军大营灯火连绵,如坠落地面的星河。肃杀之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结。巡逻甲士的脚步声整齐划一,每一次落地都仿佛踩在战争的脉搏上。江澈手持用火漆封缄的密信,穿行于营帐之间。他一身玄色长袍,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。从暗卫司的驻地到燕王的中军大帐,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。但今夜,他感觉脚下的土地似乎格外坚实。每一步,都像是在丈量从北平到南京的距离。那封信并不重,可江澈却觉得它沉甸甸的。足以压垮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,和几十万大军的抵抗意志。中军大帐外,亲兵看到江澈的身影。立刻躬身行礼,没有丝毫阻拦便撩开了厚重的门帘。“司主。”江澈微微颔首,步入帐中。朱棣并未安寝,他高大的身躯立于巨大的舆图前。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衬。虬结的肌肉在灯火下勾勒出猎豹般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线条。该说不说,现在的朱棣真的很猛。听到脚步声,他并未回头。“你来了。”“王爷。”江澈将密信呈上,“济南,可取了。”朱棣猛然转身,从江澈手中接过密信。他没有立刻拆开,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江澈。片刻之后,他脸上露出笑意,拍了拍江澈的肩膀。“好!”“召张玉、朱能、丘福、朱高煦,来大帐议事!”命令传下,整个燕军大营的核心被瞬间激活。很快,几位顶盔贯甲的大将鱼贯而入。众人见江澈也在,神情各异。朱棣没有废话,将那封尚未拆开的信放在舆图上,沉声道。“江司主已有破济南之策,诸位都听一听。”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江澈身上。江澈上前一步,从容不迫。他没有去看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,而是伸出手指,点在了舆图上济南城的位置。“铁铉此人,刚正有余,谋略不足,其人治军,倚仗的是一股血气之勇和朝廷大义。”“他越是如此,便越是多疑,尤其对我军动向,必然是草木皆兵。”“所以,我的计划很简单。”“声东击西。”他手指划向济南东门:“我请王爷尽起大军,陈兵东门之外。攻城器械尽出,昼夜不息,做出不破城不罢休的决死姿态。”朱能眉头一挑:“佯攻?铁铉不是傻子,他麾下还有盛庸旧部,不会轻易上当。”“没错,所以佯攻必须变成强攻。”江澈的语调没有丝毫波动。“要打得真,打得狠。甚至要付出一些伤亡,让铁铉相信,我军的主攻方向,就是东门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众将。“他会将所有精锐,所有能调动的兵力,全部压在东门城墙上。甚至他本人,也会亲临城头督战。”“如此一来……”江澈的手指,重重地敲在了舆图的另一端。“西门,便空了。”张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,终于泛起一丝波澜。“西门守将是谁?”“李景。”江澈吐出这个名字。帐内一片寂静。李景,原南军都督,盛庸的副将。在盛庸被擒后,被铁铉委以重任。这个名字,在燕军众将耳中,代表的是敌人。张玉花白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,他沉声开口,语气带着质疑。“江司主,恕末将直言。李景是南军宿将,深受建文帝信重,铁铉更是将西门防务全权交托,将成败关键,系于一降将之手,此举是否太过凶险?”“若此人诈降,在西门设下埋伏,我军精锐一旦入城,岂非自投罗网?”他的话,问出了所有武将的心声。战场之上,他们相信自己手中的刀,相信身边的袍泽,唯独不信敌人的善意。用一个敌军将领做内应,这在他们看来,与赌博无异。朱能也瓮声瓮气地说道。“张将军所言极是。万一有变,我军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!”唯有朱棣,依旧不动声色。但他那微眯的眼睛,却始终没有离开江澈。江澈也不客气,虽说现在他已经证明了自己,但是有些时候,还是要听劝的。但听劝归听劝,该说还是要说的。“诸位将军的担忧,我明白。”“各位信不过李景,我也信不过。”他环视众人,一字一句道:“我信的,不是他的人品,而是他的恐惧。”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帛书,轻轻放在舆图上。“李景在京中的家眷,包括他最宠爱的小妾和刚满三岁的幼子,其所有详细住址、日常出入的路线,全在这里。”“还有他这些年暗中结交朝臣、收受贿赂、倒卖军械的所有账本和书信原件的存放地点,也在这里。”他抬起眼,目光清冷。“这些东西,我已经派人透露给了铁铉的亲信。我也派人提醒了李景,告诉他,他的一切,我都了如指掌。”江澈说到这里,看向了在场的所有人。这一刻,所有人只感觉脑海中有一个想法,那就是江澈,是不是也摸到了自己。